在缺乏联邦有效监管的背景下，美国各地的黑人社区正奋力团结起来，试图阻止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安息之地被不断扩张的开发项目侵蚀。这些墓地不仅承载着逝者的安宁，更铭刻着非裔美国人在美国历史长河中遭受的苦难与抗争。

地下长眠的尊严之战

在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一片空地上，一大滩积水与杂草丛生。一座高耸的公寓楼投下阴影，笼罩着开裂的沥青路面。然而，玛莎·科尔曼·阿德巴约最关心的并非眼前的景象，而是地下埋藏着什么——以及究竟是谁。

这片近两英亩的场地位于华盛顿特区郊区，覆盖着历史悠久的摩西·马其顿非洲墓地和另一处埋葬奴隶的墓地，其中最古老的部分可追溯至至少19世纪中叶。在那里发现的数百块骨头可能是奴隶及其后代的遗骸，而西伍德塔公寓楼停车场下可能还埋藏着更多尸体。

但与许多黑人美国人的安息之地一样，该墓地的保存正面临严重威胁，其原因包括原社区因士绅化（gentrification）而逐渐消失，以及如今不断扩张的开发项目。尽管最近通过了一项联邦法律旨在保护黑人墓地，但由于缺乏充分的执行和监管，它们仍容易被忽视并最终遭到破坏。

科尔曼·阿德巴约是贝塞斯达非洲墓地联盟（BACC）的主席，该组织自2016年以来一直致力于阻止该遗址的进一步开发，并将其土地归还给后裔社区。该组织计划最终在此地建立一座博物馆或纪念碑。她一年前首次得知该墓地，当时她参加了一次联合县公园和规划委员会会议，并遇到了一位长期居民，他回忆起小时候曾在那个被遗忘已久的墓地玩耍。

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摩西·马其顿非洲公墓原址部分区域被茂密的灌木丛覆盖。这片曾是曾被奴役的非裔美国人及其后代埋葬地的区域，如今已无人打理，且未立任何标记。

贝塞斯达非洲公墓联盟的成员在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摩西·马其顿非洲公墓遗址附近举行抗议活动。该团体聚集在此，旨在提高公众对这片历史悠久的非裔美国人墓地的关注，该墓地现已被停车场覆盖，并面临持续开发的威胁。

每周，BACC成员都会在隔壁的麦当劳停车场举行抗议活动。该墓地的一部分在20世纪60年代被平整用于西伍德塔楼的停车场，现由蒙哥马利县住房机会委员会（HOC）所有，该委员会为低收入家庭提供住房。墓地的另一部分由马里兰-国家首都公园与规划委员会所有，已被植被覆盖。第三部分由自助仓储开发商1784资本控股公司持有，自2017年仓储设施开工建设以来，一直引发BACC的持续抗议。该埋葬地已演变为法律战场，联盟多年来一直与HOC在法庭上对峙。

威廉与玛丽学院人类学、非洲研究及美国研究教授迈克尔·布雷基表示，莫西斯·马其顿非洲墓地的纠纷旨在“开启关于非裔美国人在这些场所面临重大问题的讨论”。自20世纪90年代起，布雷基领导霍华德大学的“非洲埋葬地项目”，与研究团队分析了17至18世纪埋葬于纽约市的400余具非洲奴隶及自由非洲人的骸骨。他的研究工作始终以后裔对祖先命运的追问为指引。“即使他们作为后裔社区主张自己的权利，这也是一场与官僚机构的博弈，有时甚至与人类学家对抗，”他说。

左：2020年夏季，在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施工现场发现了一块疑似墓碑。右：在摩西墓地发现的被碾碎、压扁并肢解的骨骼。

布雷基补充道，葬礼仪式揭示了一个社会在生与死中的价值观。“黑人墓地的亵渎，无论是发生在奴隶制时期还是当前的开发项目中，都反映了对非裔美国人作为完整人类的缺乏同理心，”他说，“而从奴隶制到今天，非裔美国人一直以对自身完整人性确切的认知，以及对尊严的坚持，守护着这些墓地。”

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摩西·马其顿非洲墓地、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的常青墓地，以及路易斯安那州圣詹姆斯教区布埃纳维斯塔种植园的墓地，都体现了在美国各地发展过程中，为保护黑人墓地而进行的持续斗争。在对黑人墓地监督不足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后代社区及其盟友通过记录墓地存在、抗议开发以及对埋葬者进行家谱研究，来保护这些墓地。

抹杀与剥削的历史印记

在一个雨夜，科尔曼-阿德巴约举着一块写满她认为对这片神圣空间构成侵犯的罪行的白色标语牌。“就连狗墓地也不会被这样对待，”她对《卫报》说。作为一名在20世纪90年代揭露美国在南非钒矿开采问题的环境保护局举报人，科尔曼-阿德巴约有着悠久的活动家历史。她还协助推动了《无惧法案》（No Fear Act），该法案旨在阻止联邦政府中的报复和歧视行为。

BACC声称，在2020年的一次挖掘中，一辆垃圾车将墓地的土壤运到了垃圾填埋场。成员们跟随其后，称发现30件葬礼物品，包括布料碎片、发梳和墓碑。他们还要求归还由弗吉尼亚州盖恩斯维尔一家咨询公司仓库中扣押的200块骨头，但未获回应。8月，巡回法院将审理一起诉讼，BACC及多名原告要求HOC赔偿$4000万，用于赔偿精神损害并建造博物馆。

科尔曼·阿德巴约凝视着自助仓储开发商1784资本控股公司搭建的脚手架。“看看他们在这里用非洲人的遗骸在建什么，”科尔曼-阿德巴约说。“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是怎么活的？他们发生了什么？而县政府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们是黑人。”

HOC和1784资本控股公司截至发稿时未回应置评请求。

河路社区是一个与墓地相关的非裔美国人聚居区，曾是一个繁华的社区，拥有黑人土地所有权、一所学校和1920年建成的马其顿浸信会教堂。到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该地区被划为商业用地。如今，科尔曼-阿德巴约的丈夫、牧师奥卢塞贡·阿德巴约担任BACC董事会主席并主持教堂，这是历史上黑人社区仅存的机构。

黑人墓地长期面临威胁。布雷基表示，18世纪时，黑人墓地也被用作陶瓷工厂和皮革厂的垃圾倾倒场。研究黑人墓地20年的历史学家兼人类学家琳恩·雷恩维尔指出，19世纪的医学研究曾挖掘黑人遗体作为尸体标本。但与针对原住民墓地的盗掘行为不同，盗贼很少挖掘黑人遗体以盗取物品或珠宝。内战后，黑人墓地通常被安置在房产价值较低的地区，这些地区后来成为开发商眼中的优质地产。20世纪初的大迁移期间，600万黑人从南方迁移到美国其他地区寻求经济机会并逃离种族主义，一些黑人墓地因此被忽视。结果，许多黑人离开了祖先的墓地。

奥卢塞贡·阿德巴约牧师，马其顿浸信会教堂牧师兼贝塞斯达非洲公墓联盟（BACC）董事会主席，在马里兰州贝塞斯达与贝塞斯达非洲公墓联盟（BACC）主席玛莎·科尔曼·阿德巴约合影。

马其顿浸信会教堂的院落。作为历史上黑人社区仅存的机构，该教堂已成为保护摩西·马其顿非洲公墓的斗争焦点。该公墓是一处受附近开发威胁的埋葬地。

“黑人社区早已因高税收和高房产价值被迫迁离那里，”雷恩维尔说，“墓地是仅存的遗迹，如今面临最大风险。”

雷恩维尔指出，摩西·马其顿非洲墓地的开发表明，美国社会对某些遗体比其他遗体更重视：“如果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2000名显赫富人站出来说‘这些是我们的亲人’，开发早就被叫停了。没人会去挖掘托马斯·杰斐逊的遗骸。在美国社会，什么可以移动、何时可以移动，存在明确的等级制度。”

在世界各地的旅行和工作中，布雷基发现，开发是黑人墓地的最大威胁。他回忆起上世纪70年代与霍华德大学一位同事的讨论，当时他们谈到黑人埋葬地“是开发商最青睐的地方，因为他们知道可以更容易地处理这些地方”。

社区主导的保护与未来立法

雷恩维尔指出，与《美国原住民墓地保护与归还法案》（NAGPRA）类似的联邦法律并不适用于黑人美国人。NAGPRA要求机构和联邦机构将人类遗骸和文物归还给原住民部落后裔。该法案于20世纪90年代签署生效，此前数百年间原住民墓地遭到了大规模破坏。

近年来，一场全国性运动涌现，旨在通过制定与NAGPRA相似的法律来保护黑人墓地。2022年通过的《非洲裔美国人墓地保护法》（African American Burial Grounds Preservation Act）授权国家公园管理局为联邦和州机构以及非营利组织的努力提供资金，以研究和保护黑人墓地。但国家公园管理局告诉《卫报》，由于国会尚未为该计划拨款，目前尚未发放任何拨款。

为防止本地社区非裔美国人墓地被抹去，南佛罗里达大学人类学系主任兼教授安托瓦内特·杰克逊（Antoinette Jackson）创建了“黑人墓地网络”（Black Cemetery Network），这是一个记录全美埋葬地的数据库。杰克逊表示，该网站列出的193座墓地中，多达70%面临保护挑战，包括开发威胁、法律纠纷或资源匮乏。

她补充说，20世纪初非裔美国人政治力量的缺失加剧了墓地的忽视和后续损失，许多墓地通过税收拍卖被出售。“这是有意为之，因为许多被遗失的墓地位于当时成为热门地区的区域，”杰克逊说，“直到1965年《民权法案》通过前，许多政府机构、委员会和委员会中都没有非裔美国人的政治代表。因此，往往没有人站出来保护它们，它们很容易被转让或易主，而人们对此并不知情。”

亚历克萨·斯隆，Bacc组织的一名社区活动家，于2025年5月28日在马里兰州贝塞斯达市前摩西·马其顿非洲公墓遗址附近，与其他倡导者一同参加示威活动。

她引用了2021年佛罗里达州的一项法律，该法律保护被遗弃的非裔美国人墓地，并将其作为其他州潜在的模范。该法律成立了一个工作组，负责识别和研究墓地，并领导一个咨询委员会，为其保护提供建议。研究和学术机构、非营利组织和地方政府的组织也可申请最高$50,000的拨款，用于进行历史和家谱研究，或修复和维护被遗弃的墓地。

杰克逊获得了该州拨款，用于寻找埃弗格林公墓（Evergreen Cemetery）的后裔——该公墓是位于圣彼得堡市175号州际公路和特罗皮卡纳体育场（Tropicana Field）下的三座墓地之一，该体育场正被考虑进行重新开发。通过杰克逊的工作，圣彼得堡市议会成员科里·吉文斯二世（Corey Givens Jr）得知，他的曾曾曾叔父埋葬于这座历史悠久的非裔美国人公墓。

吉文斯希望市政府对该遗址进行地面穿透雷达扫描，以确定是否仍有埋葬遗体。此类扫描已对主要埋葬白人的橡树草坪墓地（Oaklawn Cemetery）进行过，最近发现至少10处疑似墓穴。但拥有埃弗格林墓地和另一座黑人墓地——莫菲特墓地所在土地的佛罗里达州交通部，已拒绝允许进行扫描。

吉文斯希望埋葬在埃弗格林和莫菲特墓地的人的后代能在该遗址的未来规划中拥有发言权。“我们是想让这些遗体留在原地？还是觉得应该动用纳税人的钱将它们迁移到其他地方？”吉文斯对《卫报》表示，“我真的希望社区能主导这场讨论。我希望他们来主导，因为我不信任那个曾说‘眼不见心不烦’的同一管理机构。”

大石油与墓地：环境正义的斗争

在路易斯安那州圣詹姆斯教区布埃纳维斯塔种植园遗址，路易斯安那州桶队（Louisiana Bucket Brigade）和包容性路易斯安那州（Inclusive Louisiana）等环境正义组织正通过对埋葬于此的奴隶进行家谱研究，反对在该地建设石化设施。

路易斯安那州桶队和包容性路易斯安那州通过向路易斯安那州考古学部门提交公共记录请求，发现了一封邮件，证实台湾公司福懋塑料计划在该土地上建造一座价值$9.4亿的设施，而该土地上曾存在一个埋葬非洲奴隶的墓地。路易斯安那州桶队组织的家谱学家莱诺拉·戈伯特耗时数年，通过研究种植园主本杰明·温切斯特的抵押和产权转让记录，查明了1820年至1861年间埋葬在此地的奴隶姓名。2024年，该非营利组织发布了一份报告，详细记录了五名年龄在9岁至31岁之间的奴隶生平。其中包括18岁的贝蒂（Betsy），她被埋葬在种植园边缘，生前死后被温切斯特家族至少抵押了七次。

路易斯安那州桶队组织主任安妮·罗尔夫斯希望墓地的证据能进一步阻碍或取消该开发计划。她希望后裔社区能参与决定该地区如何被纪念，并制定尊重该地区历史的纪念活动。

一块标牌标记着马里兰州贝塞斯达市前摩西·马其顿非洲公墓附近的位置。

水流涌入曾是摩西·马其顿非洲公墓旧址的地面。

“我们为什么不停止所有石油化工扩张？这破坏了这些非常神圣的地方，这不是经济发展。这是破坏、大规模扰乱和疾病，”罗尔夫斯告诉《卫报》，“所以让我们把重点放在这里。这将保护社区。这将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这将具有深远的意义。这将成为全国的灯塔。”

与此同时，在贝塞斯达，约100人参加了BACC的“反抗”活动，科尔曼-阿德巴约说，活动中包括诗歌、舞蹈和演讲者讲述保护墓地的斗争。BACC还参加了该县6月19日的活动。

在BACC的“六月节”活动上，成员乔安·SM·巴格内里斯因杰出倡导获得奖项。现年87岁的巴格内里斯来自弗吉尼亚州邓弗里斯，多年来每周往返超过一小时参加联盟的抗议活动。在最近一次5月的抗议中，她坐在伞下说：“亵渎神圣土地的行为是不美国式的。”争议中心的摩天公寓楼高耸在她身后。“这里埋葬着年轻的青少年，”她说，“这里有母亲和父亲。”